喀擦、喀擦。

那是相機的快門聲。

夜深了,他依然在漆黑寒冷的街頭上,伴著孤盞微黃的燈光工作著。

「索尼克君,表情有些太寂寞了。」從出道合作至今的攝影師皺著眉這麼說。「你現在是『在深夜中前往約會地點的青年』,臉上的表情應該是幸福洋溢吧?可以試想看看和情人相處的感覺。」攝影大哥如此對他建議,卻著實令他愣住了。

情人嗎?……

見索尼克一臉茫然的表情,這下換攝影大哥震驚了。

「不是吧?你這傢伙現在沒對象?」攝影大哥像是見鬼一樣驚訝地瞪大眼睛。「長這麼好還沒女朋友?不對,該不會是分手了吧?」

「不,沒有……」看攝影大哥一副想聽八卦的樣子,他索性暫時休息一會兒,蹲到路邊去。

要是平常,攝影大哥老早就開罵了,說模特兒和歌星演員相比雖然不常曝光,還是要注意形象。但可能今天好奇心太重,或者是覺得時間晚了、這條路上人又少不會被認出來,也就隨他去了。「從沒交過。」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對認識的女孩子有特別的感覺。

「……處男?」攝影大哥人生歷練非常豐富,出口就是十分生猛的問題。

「……呃、嗯。」尷尬地燒紅了臉。

兩人沉默了近半分鐘,一陣大笑劃破寧靜。「哈哈哈……極品!你這傢伙真的是極品啊!」

「……我想回家睡覺了。」索尼克覺得他以後看到這傢伙都會有心理陰影,有這麼取笑人的嗎?

「咳、不好意思,一下太興奮……」攝影大哥裝模作樣的咳了幾聲,拍拍對方的肩頭後站起。「行,時間也不早了。這系列的上交日期還早著,慢慢來吧……需要送嗎?」攝影大哥往四周看了看,嘖,這曖昧不明的燈光,還真像影集中的變態出沒地啊……放這小子一個人回家似乎不太好。

「不用了,謝謝。」索尼克倒是想也沒想便回絕了,著實滅了攝影大哥時常氾濫的母性光輝。他掏出手機,打了幾個字,手機很快的響起對方回覆的提示音,看了眼內容,又把手機扔回兜裡。「有人會來帶,到家會告訴你一聲。」

「好。」草草收了器材,攝影大哥坐在冰冷的地上,又陪著索尼克等他家人來接。「人來了我再走。」

索尼克含糊的應了聲,便找了個亮了點的地方站著,好讓來人能快速的發現他。這條街區最亮的燈大概也就像小燈籠那種程度,但他白皙精緻的臉龐即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具有相當的吸引力,不管是對女人,還是男人。

攝影大哥看著他漂亮的側臉,面上不自覺紅了紅。

多麼漂亮的一個人啊,他想。這個人真的從沒有過任何經驗嗎?沒有過喜歡的人,或是被人喜歡?

沉浸在思考中,突然一陣煞車聲把他拉回現實。轉頭,一輛黑色的汽車就停在路邊,在索尼克面前。

「我家人來載我了,掰,弗利坦大哥。」索尼克坐上前座後,將手伸出車窗揮了揮,揮沒幾下就被另一隻手拽回去。隱隱約約聽到談話聲,好像在說「手不要伸出車窗,危險」、「車還沒開,沒關係」之類的,對方囉嗦的程度絲毫不遜於菜市場那些婆婆媽媽。

嗯……是他母親來接的嗎?可是我記得……

「……明天見。」索尼克君的母親已經過世了啊……

深色的車窗阻隔視線,只模糊見著車裡兩個人影,一如索尼克一直顯現的一面──自主隔離人群,讓人看不真切。

到家時已經很晚了,風迅疾的溜過腳邊,帶走了溫度。

一棟在平民眼中可說是豪宅的建築映入眼簾,也許對別人來說,這種氣派華麗的屋舍應該是人人求之而不得,但是,在他眼裡,那只是棟冰冷的房子,如同夜裡的冷風一般凍人。

「索尼克,發什麼呆呢?」關上車門、停好車出來後,便看到黑髮的青年一臉凝重地望著家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進去吧,晚上冷。」將準備好的披風拿出,披在對方身上,弗萊士笑了笑,輕輕地從後推著他往家門走。

「……」索尼克只是低著頭,任他動作,沒有抵抗,但也沒有自己前進的意思。

「媽今天不在家。」淡淡地說了一句,似乎覺得推著麻煩,乾脆把人橫抱起來。這舉動倒是把索尼克嚇得不輕,差點尖叫出來,還好四周安靜到讓他警覺在靜闃的夜裡任何一點聲響都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要不然他這會兒可得登娛樂版上不得安寧了呢。

「弗萊士,放我下來。」索尼克瞠著眼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惱怒地扯了扯弗萊士細心保養的金色長髮,清楚地表達了不滿。

要是換了個人這麼做,弗萊士包準讓對方知道死字怎麼寫。可誰讓現在扯他頭髮的人是索尼克呢?弗萊士只當寵物貓不開心給他撓癢癢罷了,但是也不會因此就觸了索尼克的底線,因為比起逗貓,他更喜歡逗狗。

「如你所願,大人索尼克。」忽地抽回雙手,想看下可愛的弟弟驚慌失措的模樣,沒想到對方早有準備,平穩地落地站好,害他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不過也是,這惡質的把戲從小玩到大了嘛。「那麼請大人好好地遵守禮貌,該叫我什麼?」

「……哥哥。」聲音細如蚊蚋,但是索尼克很清楚弗萊士有聽到,因為那張對外人總是冷冰冰的臉上,湖水般的藍色眼睛微微瞇起,伴著一勾若有似無的笑。

「走吧,回家。」拉住索尼克的手,弗萊士牽著他走入家門。

「……嗯。」緩緩地邁開步伐,屋內的燈光隨著兩人的進入亮起,但索尼克卻認為,這些燈光都是為了兄長而點亮。

對他來說,哥哥是家中唯一的光,帶給他溫暖;而他只是影子,但是他甘願做光之下的影子。

有弗萊士的地方,才像他的家。

 

索尼克的房間擺設很簡單,一張書桌、一個大書櫃、小衣櫥,和一張單人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大型家具了,連窗簾都是素色的,單調的可怕。

床頭擺放著一幀鑲了框的照片,那是很久以前拍的全家福,一家五人,父親、母親、二娘、弗萊士和他,都笑得很開心。輕輕拾起,嘴角勾起一抹笑,然而那卻不是因為快樂開心或其他正面情緒,而是嘲諷的冷笑。

父親生於名門,自小和家世相當的母親訂下婚約,兩人感情雖然不如自由戀愛的小情侶那樣火熱,倒也和睦。哪知到了喜帖已發、婚期將近的時候,父親卻帶了懷有身孕的二娘回來。和母親結婚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卻又不能狠下心來拋棄二娘,最後,兩個女人只得嫁與同一個男人。

酒醉誤事,呵。

一切都只是藉口。

弗萊士比他早出生一年,雖然這個年代不再強調只有大房才有繼承權,卻因為弗萊士是庶出,父親老家的人並不怎麼喜歡這個孫兒,但他們更討厭的是二娘。二娘剛開始表現的姿態很低,謙恭到讓人不忍心踩她一腳,久而久之,她順利地被長輩們接受,而她的計畫也開始了。

在父親面前,她什麼都讓著母親,但私底下卻處處和母親對著幹,還會把一些骯髒事扣到母親頭上,導致後來病危的時候,父親都沒來看過母親一眼。別人都以為是母親欺負二娘、二娘為家庭和睦而什麼都不說,但是事實卻正好相反。

母親到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都沒怪過二娘。

他笑母親善良無知、笑二娘的作做假裝、笑父親的荒誕愚昧,一個美好的家庭,當五個人裡少了一人,竟崩毀得如此快速,二娘奪了母親名下所有財產,卻不趕他出家門,為的就是一個兼愛大房遺子的好名聲。

「還不如趕我出去呢……」他無數次這麼想,這樣就不用面對二娘倨傲嘲笑的嘴臉、不用面對父親失望的眼神,也不用面對這個少了母親溫度的家。

喀。

相片輕輕地被倒置在原位。

「索尼克?我進來囉?」門外,弗萊士敲了敲門板,沒有聽到拒絕的聲音,便推門而入,看到的卻是索尼克背對著門,一手壓在床頭的照片上。「哭了?」

「怎麼可能。」索尼克轉過頭來,白淨的臉上並沒有哭泣的痕跡,但眼底卻有著說不清的悵然和怨懟。「只是有點難過。」

弗萊士不知道他怨的人裡有沒有自己,雖然索尼克和他感情還算是不錯,但是,身為那個女人的兒子,弟弟真的對他一點想法也沒有嗎?有時,弗萊士常常會覺得他虧欠了索尼克,他的存在使對方感到痛苦,但索尼克從來沒說過半句怨言──所以,他要代替母親補償他。

「不喜歡家裡就到我和六六那兒住下吧,房間多著。」大掌輕輕撫上他的髮,弗萊士溫柔地說。

「……不想再去打擾你和六哥了,你們工作都很忙。」重點是每次過去都會被閃,眼睛痛……有個能親密到無話不談的朋友還真是令人羨慕。

「誰工作不忙的,你嗎?」弗萊士半開玩笑地說。

索尼克的工作其實比他倆還累,事前不僅僅要爭取上雜誌的機會,還要租借場地、設計姿勢,有些嚴格的連眼神情感也要拍到位,甚至還要注意職場性騷擾……只不過在旁人看來,站定位置拍幾張照輕而易舉,也不用忙裡忙外地走來走去,倒是以為模特兒這行業好賺了。

「反正就不想麻煩你們。」有些賭氣的意味在,索尼克將頭撇過一邊。「找我有什麼是快說啦,一直扯東扯西拖拖拉拉。」

曉得對方又在鬧彆扭,弗萊士無奈地笑笑,這個弟弟怎麼長愈大愈孩子氣了呢?饒是如此,他依然沒有生氣,氣息平穩地將一封拆過的信遞給索尼克:「諾,新工作。」

「怎麼寄到家裡來了……」不是會先給弗利坦大哥嗎……索尼克嘀咕著,皺眉接過打開,卻在看到紙張上一行顯眼的黑色字體時愣住了。

男主角:埼玉。

埼玉。

如此熟悉的名字。

「這是……」他應該要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把工作委託讀完扔掉,但眼睛好似黏在那個名字上,指尖微微顫抖,手腕、手臂卻是僵住的。

「好像是演戲啊。」弗萊士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顧自地說著。「似乎挺有趣的呢?要試試看嗎?」

要試試看嗎?

照理說,他會拒絕,因為他是模特,不是演員,要是沒有演好、反而影響到現在的人氣怎麼辦?

要拒絕的。

拒絕。

埼玉。

『訊息已傳送。』

直到手機螢幕上顯示五個斗大的字,他才回神。

『那麼索尼克君,下個周末希望能先來認識其他人,確切時間地點再議。』

他答應了,什麼時候、他傳了些什麼?

不知道。

他盯著那個名字,旁邊弗萊士和他說了些什麼,他沒聽見。

指腹輕輕摩娑著已乾的墨。

埼玉……

也許、只是巧合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源青立(靖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